本帖最后由 红叶枫了 于 2016-1-20 14:00 编辑
堵河上的桥
一
我家在大山里一个叫大滩的小镇边上，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三间土坯房坐落在一个半山坡上，坡下有一条河叫堵河。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堵河，想想它的确应该叫堵河，因为它把我们大滩镇的人都堵在了大山里面，大滩的人们进城卖菜要先坐小木船到对岸的大叶乡，再从那里搭班车翻山越岭三个小时，很不方便。我恨死这条河了。在我很小的时候，爸爸妈妈挑着红薯准备进城去卖，渡船在河中间翻了，从那时起我和哥哥成了孤儿。
我们的亲人只有大伯一家，他们住得离我家很近。大伯想照顾我们兄妹俩，可是大婶嫌弃我们。也不怪大婶，她家日子也不好过，她和大伯有两个孩子要抚养。大伯能为我们做的就是帮我们把地翻好，种上红薯、玉米等东西，我和哥哥俩浇水施肥。每年靠地里的收成和政府发的低保款，还有好心人送的衣裳，我和哥哥也能活下来。学校给我们减免了一些费用，所以，我们也有学上。哥哥上七年级了，有力气了，也能翻地种庄稼了。可是他就是学习成绩差，贪玩，我每次说他，他总是说不喜欢读书，学不进去。我说，现在不好好学习，将来就没办法找工作，他总是和我犟嘴，说长大了回家把地种好就行了，要不就出去打工干力气活。
在家里我是管家，每月的低保钱由我去取，由我精打细算地安排使用。我哥哥不管这事，他言语不多，尤其是见了陌生人，总是低着头，除了地里的活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干。洗衣服做饭，晒被子，喂鸡，收拾屋子等等都是我做，他的臭袜子都是我洗。我倒像是大姐姐。
一个星期六的上午，家里来了三个穿橙色衣服的人，他们是麦田计划的叔叔、阿姨。听班主任讲，麦田计划是专门帮助贫困学生的公益组织。叔叔、阿姨问我哥哥要户口本看，我忙着给他们倒开水，家里没有茶叶，真不好意思！我哥哥见着生人就成了闷头鸡子，站在门边低着头，我看着都着急。还是我这个大姐姐一样的妹妹来吧，我一一回答了叔叔、阿姨的问话。有一个叔叔拿着照相机在我家到处拍照，我想，他们是因为在城里看不见这样的房子很好奇吧。阿姨揭开锅看见里面煮的红薯苞谷碜加白菜叶糊糊，惊讶地问我们中午是不是就吃这个。是呀，我们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吃这个啊，这有什么奇怪的呢？她仔细检查了我家的厨房，家里确实只有苞谷碜、红薯和白菜，她问我家里有没有白面和大米。那是过年过节才能买的东西，平时哪能买来随便吃呢。
阿姨一把抱住我，眼泪哗哗地流，嘴里说着：“孩子，你们太可怜了，让人心疼！”我没觉得自己和哥哥有多么可怜啊，我没哭。我只感觉那个阿姨抱着我好舒服啊，她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，好想让她多抱我一会儿呀！
麦田的叔叔、阿姨走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，我好想请他们留下来吃饭啊。想到他们城里人是要吃白面和大米的，我家没有，也就没有开口。叔叔、阿姨，对不起！你们大老远地来，又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了，我却没有留你们吃饭，请别怪我没礼貌！
看着麦田计划的叔叔、阿姨朝河边渡口越走越远，我心里有一种渴望：啥时候那个阿姨再能抱我一次呀？
大滩镇只有小学，哥哥上七年级，不得不到堵河对面的大叶一贯制学校住读。我只准他每个月回家一次，因为回家一次来回的渡船费要花4元钱啊，如果每周都回家，一个月至少要花掉16元啊，这笔开销太大了！学校食堂周末有饭吃，价格不贵，比家里吃的好多了，有米饭，有白面馍馍，菜里面还有肉，多好啊！我让哥哥每周把脏衣服请大伯家的姐姐带回来，我洗干净了再麻烦堂姐带给他。
其实，我一个人住在家里晚上也很害怕的，也想哥哥能回家来陪我写作业，陪我一起玩。我知道，哥哥也很想回家陪我。可是，我们买不起船票啊。每个星期五的下午放学我就到河边，站在那个水泥墩子上望着对岸，哥哥也会在那个时候拿着他的脏衣服送堂姐到渡口。堵河并不宽，我和哥哥互相都看得很清楚，互相挥挥手，打手势，甚至把手合成喇叭状互相喊几句话。我基本上听不清哥哥在喊什么，哥哥在喊什么并不重要，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好。
麦田的叔叔、阿姨，还有老爷爷，每一个半月来我们学校一次，给各个班上课，还带给我们小礼物。虽说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在我家里抱我的那个阿姨，但是，每次我都能得到麦田阿姨的拥抱，我太开心了。每个阿姨的身上都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，这味道让我内心不觉升起幸福的感觉。麦田叔叔、阿姨的课和学校上的内容不一样，音乐、舞蹈、哲学童话、精读《弟子规》，剪纸等等，这些课让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大呀，好精彩呀。我好向往有一天能够去外面看看啊！真羡慕城里的同学们，能够读到那么多好书，能够学到那么丰富的东西。
麦田计划有一个项目叫“一人一本”，就是要送我们每个同学一本自己想看的书，然后互相交流着看。我拿着书单眼都看花了，这么多书啊！我要是都能读完多好啊！我和几个同学围着一个麦田叔叔问：“这些书真的是不要钱送给我们的吗？”他告诉我们，这些书是爱心人士们捐给我们的，希望我们能好好读书，读好书，多读书。我们要他讲讲麦田计划是干什么的。听了这位叔叔的讲解，我好感动。没想到，山外面有那么多的好心人在关心我们，而且他们都是无私奉献。还有那位教我们剪纸的老爷爷，听说他住在千里之外的省城，每次都是自费坐着火车再坐汽车来我们学校的，那些剪纸材料和工具都是他自掏腰包买的，还有他带给我们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漂亮风筝都是他自己制作的。麦田的叔叔、阿姨、老爷爷，你们是一群高尚的人，长大了我也要做你们这样的人，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。这一刻我也懂了麦田胖伯伯精讲《弟子规》里的“泛爱众”的含义了。麦田叔叔问我们的梦想是什么。我说，我的梦想是希望有一天我有能力在堵河上架一座桥，让大滩的人们出门方便。麦田叔叔对我竖起了大拇指，他说：“小姑娘，你的愿望很好，说明你有一颗为大众利益作想的心，其实这就是公益心。不管你的梦想以后能不能实现，我都要给你点赞。”
我校受麦田一对一资助的名单下来了，我是其中之一。我哥哥在他们学校也受到了麦田的资助。发资助款的时候，麦田叔叔告诉我，资助我的是一位苗族阿姨，她住在湖南和贵州交界的湘西的一个县城里。湖南在哪里？贵州在哪里？湘西，那是什么地方？一定是很远很远吧，比麦田老爷爷住的省城还要远很多吧？苗族阿姨？竟然有一位苗族的阿姨在关心我！她一定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，她的身上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吗？我好想有机会能见到她呀！
五月中旬的一天，麦田那个胖伯伯给了我一个纸箱，说是那位苗族阿姨寄给我的儿童节礼物。纸箱里装着新书包、各类书、跳绳、毽子、羽毛球拍，还有一封厚厚的信。我的心在砰砰直跳，血液在体内汹涌，想哭，我没哭，我忍住了。胖伯伯打开他的手机给我看苗族阿姨的照片。哇，好漂亮的阿姨啊！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，圆圆的脸上挂着微笑，好像要和我说话。看着照片，我的眼睛模糊了，我真地想哭，想哭出声来。在老师的办公室，我不能哭，要做个坚强的女孩。家里原来放着爸爸和妈妈的遗像，这是他们唯一的相片，时间长了，相片慢慢剥蚀，爸爸和妈妈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了。好多回在梦里见到他们也是很模糊的样子，看不清晰。看到苗族阿姨的照片那天晚上我梦见妈妈回来了，她紧紧地抱住我，身上散发着麦田阿姨们同样的味道。我轻轻推开妈妈，想看清楚她的脸，这一回我看清楚了，就是胖伯伯手机里的那张慈祥、美丽的脸。我扑进妈妈的怀里，呼喊着“妈妈”，放声大哭。
中秋节那天，麦田的叔叔、阿姨给我们送来了月饼。寝室的同学都舍不得吃，收在书包里，准备周末带回家给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吃。我也舍不得吃，我手捧月饼，倚着操场上的篮球架，如乳的月光照在脸上，我闭起双眼浮想着：苗族阿姨走了过来，我把月饼给她吃，她要我吃，我偏不，我坚决要她吃，我一口一口地喂她，一边给她捶背。她圆圆的脸上绽放着阳光般的笑容，让我感觉无比温馨。
每天下课后我和同学们跳绳或者踢毽子，羽毛球拍借给男同学们玩。我身体比较弱，经不起剧烈运动。苗族阿姨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啊？她在信中说，“我对你的希望并不是一定要你以后考一个好的大学，有多大的成就，做一个了不起的人。我只希望你和你的哥哥身体健康，快乐成长，长大后都能够自食其力，平平安安一辈子。”我每天坚持跳绳好几百个，慢慢地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强壮，饭也比以前吃的多一些了，老师和同学都说我胖了一点，上体育课我也敢做剧烈一点的运动了。哈哈，真地有效果耶！不过，我不能给自己定太低的标准，我哥哥不爱学习，上大学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了。我一定要争一口气，一定要努力学习，争取考上大学，还要争取考上好一点的大学。
听说，城里的孩子们在学校有图书馆，在家里晚上有爸爸妈妈讲故事，我现在不羡慕他们，麦田的叔叔、阿姨们帮我们建立图书角，那里有好多我喜欢的书，麦田计划的“歌路营童话”项目给我们每个寝室都装了小喇叭，大家每晚睡觉前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是逗闹，就是讲一些乡村的鬼故事，吓得不敢睡觉，现在有小喇叭里播出的童话故事伴我们入眠。
从此，白雪公主和多啦A梦不再是城市孩子的专有，大山不再是我们心灵的屏障，外面的世界也不再是遥不可及。
堵河两岸修了公路，汽车从城里开到大叶乡，可以通过汽渡船直接开到大滩镇上了。大滩镇的农民外出销售自己的农产品比以前方便多了，所以这里的生活水平也比以前稍有提高。麦田计划依然在堵河两岸资助贫困孩子，开展第二课堂，进行深度助学和多彩助学活动。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毕业了，他们大多数人走出了大山，去寻找自己的梦。
开学的日子快到了，原来的大滩小学的门口站着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孩，她身穿橙色的麦田计划志愿者的T恤杉，头戴麦田遮阳帽，身背鼓鼓囊囊的橙色麦田包，满脸疲惫，久久地凝视着门上的招牌。一位长相憨厚的大小伙满头大汗地跑过来，“嘿嘿”地笑了两声，一边撩起衬衣角搽头上的汗，一边说：“妹妹，刚到车站接你，师傅说你早下车了。路上没见着你，我猜想你一定是跑这里来了。几年不回来，回来了先回家啊，以后你天天来这里上班，你还怕没得看的啊？”说着，接过了女孩的背包。
女孩扭过头，揶揄道：“几年不见，哥，你话多了起来嘿，有长进了哈。我怕你这个懒虫没收拾好屋子，家里一定脏得不像样子，不敢回去啊。”
“哪里啊？妹妹，你还是这样，见面就训人家，不带这样的啊。”
兄妹两正说着话，门卫大爷看到女孩的打扮，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歇歇喝茶。
大滩和大叶两所学校合并，原来的“大滩小学”改成了“大滩一贯制学校”。
门卫大爷有些纳闷：“学校还没开学，你们麦田咋就这么早来了呢？往回每次来都是七八上十个人开着车来的，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啊？”
女孩笑道：“大爷，我是大滩本地人，曾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。大学刚毕业，我回母校给麦苗班当老师。今天刚回来，先来看看。”
“哦哦，”门卫大爷用赞许的目光再次打量女孩，说：“你们麦田人不简单啊！娃子们都喜欢得不得了，你们对娃子们那是没得说的。娃子们有你们帮助真是他们的福气啊！你看看那个长廊，上面全部贴的是麦田和娃子们的事，你去看看。”
长廊分成六个主题，《孩子，我和你一起成长》收集的是麦友和孩子们一起做户外活动的图片，《你灿烂的笑是我心中的阳光》展现孩子们生活、学习、娱乐时的笑脸，《画出彩虹》栏里挂着麦田“画出彩虹”和“彩虹口袋”项目实施后，孩子们的各种手工作品和画作，《希望的田野》记载着同学们的读书心得和人生理想，《不想说再见》是麦苗班自编自导自演的毕业汇演照片集，《金色的种子》收集了一些本校走出去的毕业生图片，他们或在上大学，或在各行各业工作，现在成了麦田志愿者。女孩在《金色的种子》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，兴奋不已，“哇塞！他们在哪里找到我这张照片的呀？我自己都没有这张照片哦。我走的时候多小啊，我长这么大了，都变样了，学校老师还能认得我呀！”
哥哥在一旁像是在自言自语：“是啊，变化大得很。学校规模扩大了一倍，认不得了吧？镇上盖了好多新房子，路也修宽了，也变了样。就是，就是······”
“就是啥？”
“就是妹妹你说的堵河上要架一座桥，这个没有。嘿嘿。”
“堵河上的桥？”女孩停顿了一下，说：“它已经架起来了。”
哥哥一头雾水地看着妹妹。
女孩指了指长廊，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，深情地说：“桥在这里，它是一座橙色的连心桥！”
二〇一六年一月七日 于十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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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6-1-7 19: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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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6-1-7 21:01
